文/嘉央诺布(Jamyang Norbu)
译/台湾悬钩子
【简介:嘉央诺布是记者、剧作家、剧场导演、前游击战士、小说家。目前居住在美国。他的小说《失踪年代的福尔摩斯》Sherlock Holmes: The Missing Years在英国与美国出版,并在印度获小说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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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 年12月,年轻的嘉瓦噶玛巴戏剧化地逃离西藏后,在流亡小区立刻就变成名人——当然是以充满敬意的藏族方式。一群西藏儿童村(the Tibetan Children's Village)的小朋友,决定要把他们的环保作业——拯救藏鹤运动——献给这位少年喇嘛。不晓得他们是否刻意,不过以藏鹤来作象征是相当合适的:受到威 胁的生命、飞离西藏来到南方等等。小朋友们手绘制成了一本书,然后请求噶玛巴的随扈把书呈现给他。当这个人(也是我的消息来源)把书给嘉瓦噶玛巴的时候, 他以他一贯的凝重方式看著书的封面,然后大声读着:“拯救藏鹤……嗯……拯救藏鹤……但谁来救藏人?” (tung-tung la sungkyap… me la sue sunkyap chigi ray)
我确定这位十四岁的喇嘛并不是刻意看轻小朋友们的美意, 也不是对于藏鹤的苦难不在意。他也许只是对于流亡藏人无法恰当地辨明他们最应该关切的事情,发表自己的观察。我也不是在此表达年轻的噶玛巴有什么伟大的政 治智慧,因为我与他并没有熟识得让我可以作出任何判断。但他是个刚刚从残暴统治政权下、危险而勇敢地逃出来的少年人,而我想对他而言,他的个人安全与他所 抛下的人民的生活与福祉,在他心中拥有优先的地位,远远超过任何其它考虑,不管是否政治正确。
现在,西藏内部的人民正活在恐惧之中。整个 国家被封锁,而封锁的措施又骇人地有效。我们在外面的人,只有听到种种谣言:严刑峻罚地报复行动、密集的“爱国主义”教育、强迫公开诋毁达赖喇嘛、半夜逮 捕、许多人都被囚禁、毒打、折磨、甚至枪决。有许多地方的人太过害怕,不敢出门买粮食。甚至在没有抗议发生的地方,有人因为曾经旅行到印度或尼泊尔,而被 逮捕。
然后,就是在拉萨发生的审判秀。被告不能申请律师,甚至连发言都不准。检方大约只花五分钟就念完所有的指控,然后法官用中文念了很 长的演讲稿。自斯大林的莫斯科作秀审判以来,我们再也没有见过如此公然操弄司法、羞辱法律的审判了。唯色在她的西藏更新报导中,纪录了这样的情况,然而世 界媒体没有发表一字的谴责。
不只是世界媒体完全无法进入西藏,甚至连非政府组织、学者、基督传教士,甚至商人都不准进去。而当这些组织的 成员真的人在西藏时,也被有效地噤声了。我们很难(假如不是不可能的话)想到任何世界其它任何冲突地区,如加沙走廊、或达富尔地区的统治者可以这么有效率 地完全掌控一切。即使是缅甸的军政府,也正在对各国援助组织开门。任何人都会合理地假设,我们首要的关怀,或者我们拥有的一点资源、基金、或精力,应该集 中在舒缓西藏内部藏族人民的苦难。
但西藏内阁——噶厦,却反而决定:“为了表达我们对中国自然灾难的同理心,各地的藏人应该要避免到自己 所居住国家的中国大使馆前抗议,一直到今年五月底为止。并且应该写信、传讯息给所有相关的人,告诉他们这样是为了对地震灾民表达同情……我们应该以组织祈 祷法会与捐款的方式,具体表达我们的心情……并且探索是否有可能透过这些活动组成藏中友谊协会。”
我也看到另外一封官方的文书,要求西藏组织与社团,为“我们中国的兄弟姐妹” (gyarik punda) 的福祉祈祷,并且进行祈祷法会,并且为受难者募款。
中 国共产党的公安与武警,当然,对这样友谊之手的伸出,完全无动于衷,而且虽然四川发生大地震,还是一样不放松他们在西藏的镇压行动。无疑问的是,藏人生活 中的恐惧与不安,一定与地震的灾民一样,如果不是更加痛苦、更加伤人的话,因为他们的苦痛乃是来自于邪恶人类刻意的残暴,而不是因为意外的天灾。还有,藏 人被中共刻意切断外界的关注视线,其极端而有效的方式,远远超过四川最偏远地区的地震灾民——而后者事实上正在接受前所未有的世界媒体焦点。
北 京决定让世界媒体进入四川采访,是经过冷静考虑的。英国卫报的塞门•简金斯在他的《世界与媒体在玩独裁者游戏》一文里,讲到:“邀请媒体到灾区现场,危险 很低。地震是大霹雳,而整个人民解放军人力在待命,救人行动就是救人。全世界都爱上受困的中国灾民、流着眼泪的中国灾民、勇敢的中国灾民、有效率的中国军 队。西藏与火炬被忘记,而奥运从喝倒采,到变成中国理应获得的奖品。一夜之间,中国好了,没事了。中国就是世界新闻的领导者。”
达兰萨拉的法会救灾与捐款行动,也正在加强世界的这种印象。普通人下结论:西藏的情况不可能那么惨,达赖喇嘛与流亡藏人似乎对于中国地震的灾民,比对自己的国人更加关心。再一度我们又不自觉地让北京利用了。
塞 门•简金斯在文章里又提到:“可怜的小缅甸。其灾难更大,而其死亡人数可能是中国的四倍……在中国,又有一些幸运的人从石块中被救出来了。在缅甸,则有数 十万人继续在救赎与死亡中徘徊。缅甸灾民需要救援的程度,超出中国灾民甚多……世界与媒体正在玩独裁者的游戏。他们所做的,正好是中国政权想要的,也是缅 甸政权想要的。他们正在大加报导每个被压在石头下的四川孩童,忽略了两百万缅甸人。”
如果藏人感觉到有必要帮助自己国人以外的人,至少,请为缅甸救灾努力。为什么我们必须这样做,请读我之前的文章:《想到缅甸》。请注意到缅甸的军头们才又恢复了昂山素姬的软禁刑期。
有许多地震受难者亦是藏人。嘉绒(Gyalrong)地区(此区被并入阿坝自治州与甘孜自治州)的嘉绒人,是一件需要另外讨论的事。
在 此结论中,我邀请所有跟我一样,不喜欢噶厦这种无聊的忠告的人,一起来消灭这种藏人非常喜欢的信念,那就是假如我们是好人,或者更精确地说,我们向世界展 现我们灵魂的良善与被动,那么世界就会支持我们的主张。那么,中国领导人也许到最后也会回心转意,认同我们的观点--因为我们是好人。作为一种国家政策, 这不仅是错误的,而且还荒谬到疯狂的程度。
藏人需要问的是,巴勒斯坦议题、阿富汗冲突,里面有这么多狂热信徒、自杀炸弹犯、恐怖份子、军 阀、慕拉、圣战士,甚至只想杀人的疯子,为什么能够从世界得到这么多注意与支持,远远超过自古至现在的西藏议题?有没有可能,就是因为暴力,或者威胁要使 用暴力,才是让世界与像联合国这样的组织,严肃面对问题的真正动力?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我们的奋斗是如此昭然地非暴力,所以世界可以很放心地把我们的主张放 到最后,或甚至完全忘记,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别误会我的意思。我不是在赞同恐怖主义。我完全认为人们应该热爱和平并且有悲悯心。但如果我 们想要变成那样的人,我们如此做的原因,应该是出于真正的道德信念,而不是作为一种绕着圈圈讨好中国共产党独裁者的方式(他们太过犬儒,不会相信我们 的)?或只为了吸引西方的支持者?而后者,通常是有效的--直到现在为止。
而在此同时,嘉瓦噶玛巴的问题还是没有获得解答:“谁来救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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