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书评见于今天的台湾《中国时报》。
追寻,在万重山间
王志宏(经典杂志总编辑)(20080204) 中国时报
硬是把这两本书放在一起来谈,乍看之下,仅有西藏是相同的名词(喔,也不尽然,谢旺霖的西藏,是一般依着中国的西藏自治区的范畴;而唯色的西藏,应是达赖眼中传统的西藏,简言之是泛青藏高原),而两本书的所写所论似乎也是两回事。
谢旺霖的《转山》,是由外而亟于进入西藏的旅游者,为何进入?可能始于原本失恋的心神,尝试把一趟极其艰辛的旅程当成是心情转换的疗伤,更加上自我的期许能勇于面对未来,宛如渡过成年礼后的浴火凤凰,多了一重新生与坚强。
事实上,谢旺霖对西藏并不陌生,这个台湾小伙子,他早晓得当地并不真如想象中香格里拉的天堂境遇,同时他也约略认知如此的行程,将会在身心上遭受何等的磨难。但《转山》吸引人的地方是,它不若一般旅行文学中:反正路就在那儿,于是一直走下去般的笃定与强势。谢旺霖是打从旅程的起初就是有点质疑,有点畏缩,竟也有点反复,甚至成行都还有点捉摸难定,若不是因为雀屏中选了林怀民的流浪者基金,让他不得不有一种赶鸭子上架的无奈但又暗自欣喜,《转山》可能仍在半路上踌躇。这种直贴人性的细腻描写作者心情起伏,再加上作者本身内省式的笔触,且一反强者姿态出现的旅游者,甚至是因兵役问题而不得不选择冬天骑川藏公路到拉萨的近乎艰巨与疯狂的行程,更多了一股青春无悔的美丽与浪漫。如此读者阅读中,容易视为邻家小伙子的傻劲,有着亲切,也不自主地一页页地替他加起油来。
如果要说旺霖的动机是莽撞的,但这本书的书写却又格外细腻传神。单是“转山”的书名,应是旺霖曾参与5年前在西藏阿里的岗仁波齐转山,那适逢释迦牟尼马年出生的传说,相传仅要能完成60公里的山路,可较寻常年份多增加了消十二辈子罪虐的功德。在上到山顶前的赎罪坡上,零散着一落落的旧衣物。朝圣者在踏上山口,获得卓玛拉(度母)的宽悯后,也将随身的一件衣服抛弃,代表重获新生的意涵。经过50天的脚踏岁月,旺霖重回拉萨。他卖掉了车子,换成机票返台,车子继续被骑着,更到了珠峰的大本营…。转山是救赎、是追寻,代表着历经磨难后的新生。而本书更成功之处是,旺霖在单车的踩踏间,将西藏的现况与过去巧妙地连结,有质疑、有不满、有壮丽的风景描述,人性的光辉,也有现实的丑恶。除了他个人的冒险故事外,读者对西藏更能彷若骑单车般地贴近了解。谢旺霖的《转山》替近年来台湾的境外旅行文学立了一道新的里程碑。
相较于《转山》大堆头连续的大块文字,唯色《看不见的西藏》则是一篇篇的小品汇集,但这篇篇小品,却是山高云不淡,反而是另一个西藏真象的阐述。
她曾写下:我想要描绘的拉萨,并不是我描绘的拉萨;而我正描绘的拉萨,已是五蕴炽盛的拉萨。
唯色想说的是:看不见,并不代表没有。对西藏问题稍有涉猎的人当然晓得,官方的西藏与藏人的西藏存有太多的差异,这个差异在共产党武力强势的镇压下,表面趋于平静,但在藏族自己私下间,存着如何的观点?当然书名中所谓的“看不见”,是在中国官方箝制的媒体里看不见,在仅将“西藏”视为时尚的潮流,被商品化消耗的旅游文字、流行音乐、图像甚或新闻中更难窥得。但所有的压迫、欺凌与箝制,并非就因此没隐于高山云雾中,唯色这位出生于拉萨的藏女子,被称为“中国现代知识分子中,运用现代传媒表达关点的第一位藏人”,是少数能用中文写作的藏族作家。她所谓的五蕴炽盛的拉萨,其实是尝试解构中国官方片面粉饰的西藏描述,为自己的族群发声:从青藏铁路的修筑、从转世班禅喇嘛双胞事件、从政府发令禁止公务人员参与传统燃灯节,违者开除等、从囊帕拉枪杀逃往尼泊尔的西藏平民、从对达赖无止境的思念中…,唯色清楚地点明了在政治上,在经济上,强与弱间的无奈与不平。
《看不见的西藏》应等同于西藏知识分子的自觉:是不平于统治者的蛮横,是怜悯于族人的孱弱,是忧心弱势传统文化的消逝,是无力于媚俗商业的入侵。唯在极权体制下,如此的声音是极为微弱与稀少。“只要太空能够忍受,只要生命依然存在,我就会同样坚忍,直到驱散世界的悲哀。”达赖吟诵寂天上师《入菩萨行》,唯色应用来结尾,同样坚忍,却也是你不得不知的西藏真象。
《转山》与《看不见的西藏》如果仍有雷同的话,那都是一种追寻,一种在万重山间的追寻。前者选择踰越,藉此提升自我的身心;后者则宛如是身陷万重山间,尝试拨云见日,替自我与族群定位。更相同的是一种希望,还有勇气。
(《转山:边境流浪者》 作者:谢旺霖 出版:远流出版公司
《看不见的西藏》 作者:唯色 出版:大块文化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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