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纵览中国”上看见焦国标先生的文章《西藏语言、文化和汉人移民问题之我见》。感谢焦先生关注我的文字,视我的文字为“了解西藏的重要窗口”。我也理解 焦先生所说的与我的分歧,这完全扯不上“也许涉嫌‘政治不正确’,甚至与联合国的一些精神不符”,焦先生幽默了。没错,焦先生的文字犀利且幽默,去年西藏 事件期间,焦先生写的《让我来给中南海上堂西藏课》和《再给中南海上堂西藏课》精彩绝伦,当时我都转帖在我的博客上了。
虽然我很想就《西 藏语言、文化和汉人移民问题之我见》也写一篇“之我见”,但因正在写作的文字压身,无暇再写其他,只能贴一篇我在2005年3月10日写的文章,以示回 复。另外,先说一句笼而统之的读后感吧,即焦先生似是把西藏当成河南省了,因为焦先生很幽默地说:“北京有了韩国村,那是进步开放的象征。拉萨有了河南 人,也未必就值得褒贬。假如真有一天600万藏族像满族一样消失了,也无须悲伤。为什么?藏血稀释了,并不是被绝灭了。作为民族没有了,可作为血脉仍然存 在。就像藏獒与内地土狗杂交,二百代之后,纯种藏獒没了,可血脉并没断绝呀,又不是把藏獒全宰杀吃肉了。”
如果西藏本来就是中国的某某省,什么语言啊文化啊移民啊还真都不是什么问题了,是吧?也就不需要在自治不自治、假自治与高度自治的话题上纠缠不休了,是吧?索性就跟河南省一样,划成西藏省得了,一了百了。
在此转帖焦先生的文章。以及我的旧文(并附英文)。以上三张图片分别摄于甘孜、拉萨和塔尔寺。
焦国标:西藏语言、文化和汉人移民问题之我见
我 没有去过西藏,对西藏问没有任何感性认识,唯色女士的西藏文字是我了解西藏的重要窗口,因而首先向她表示感谢。同时我也感到,唯色在西藏语言、文化和移民 问题上表达的思想,与我在这些方面固有的基本观念有不少分歧。因而特借拜读唯色新作“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他们来‘援藏’!”一文之机,谈谈我的一些相关看 法。
首先谈语言问题。我对语言的基本观念很简单,就是普通语言学的观点。普通语言学是什么观点?普通语言学说,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 具。我再更具象一些说,语言相当于斧头。语言是用于沟通的,斧头用于劈柴的。人在斧头上的伦理是,哪把斧头劈柴最好使我就用哪把斧头。那么,我的在语言上 的伦理因而就是,哪种语言最有利于沟通就应该使用哪种语言。对当下藏人而言,藏语和汉语哪个最有利于沟通?自然是汉语。那么在我看来,汉语在藏地越来越普 及就不算是负面现象。
这个关系也适用于汉语内部。我“最母的母语”是汉语里的河南话。河南话里保存有很多古词,有的古得跟《诗经》和《尚 书》一样。河南话里有很多非常传神的象声词和摹状词,普通话里根本没有。可是随着普通话的普及,河南话里那些特色词、 特有词马上要绝迹了。可以说,当下河南话像藏语一样在趋于式微,甚至可能比藏语式微的速度还快。对此我虽然感到可惜,但我并忍心称之为普通话“入侵”河南 话。为什么?因为对于河南后生来说,普通话是比家乡话更好使的一把斧头。为更好地“打柴”,为更好的谋生,我赞成他们放弃家乡话,选择普通话。
对 英语和汉语的关系,我也持同样观点。前几年在中央电视台董倩主持的一档节目中谈英语在中国本土对汉语的冲击,我的态度是欢迎。我甚至主张,县镇一级公共场 合的指示标志也要中英文双语。为什么?为学童提供一个力所能及的环境。形势比人强,英语的国际普通话化趋势是不可逆转的现实,我们应该适应它,而不是排斥 它。母语依恋和所谓民族感情固然是人之常情,但普通语言学的语言定义是更本质的常情,即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而不说语言是最重要的乡恋工具或最重 要的民族感情寄托物。因而对任何一种语言抱遗老心态,我都是不以为然的。
中国需要一个共同语,世界也需要一个共同语。德国人和法国人对英 语的霸权地位态度截然不同,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有一次在柏林,我碰到一位看上去很有文化的中年绅士。我以英语向他问路,我不懂德语,他说他是法国人, 不懂英语。以他的身份判断,要么是会说英文而故意不说,要么是压根儿不会说英文。他为什么故意不说?或者,他为什么不学英文?我只是瞎猜,是不是缘于法国 人对英语的“弱势傲慢”呢?德国人在这个问题上则很开放。有一次我在海德堡大学作学术交流,著名汉学家瓦格纳教授现场宣布:“今天使用的第一语言是中文, 第二语言是英文,德语属于非法语言。”大家一阵笑。另有一次,是在瑞典斯德哥尔摩大学,一位德国学者对我感叹道:“多亏这个世界有英语,帮助我们沟通,否 则就太不方便了。”我对此深表赞同。
我再举两个不会英语导致不便的例子。在柏林一个饭局上,我遇到一位车臣的女记者。她的母语是车臣语, 外语是俄语。我的母语不用说了,外语是英语。我们俩在语言上没有交集。结果怎样?虽然我们是两个大活人,实际上则等同于两只葫芦。在苏格兰城市格拉斯哥一 次国际笔会会议上,有一位古巴诗人,母语是西班牙语,另外还会三、四其他小语种,可就是不会英语。结果,在那次会议上,他是最惨的,跟傻子一样,或者根本 就是个哑巴。因而事实证明,英语的霸权地位是我们感恩的对象,不是我们责备的对象。汉语在有关地区的霸权地位,我也持同样态度。至于目前官方在藏地具体推 行何种语言政策,我因没有感性认识,暂不多谈。如果在这方面存在问题,那也只是政策偏颇的问题,不等于汉语的强势地位在道义上有问题。
再 来谈谈文化问题。我对文化也持工具论的态度。文化像语言一样,也是斧头,哪个好使用哪个,不存在亲疏问题。我不会由于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石斧头而拒绝使用 铁斧头。同样,我不会因某种文化是所谓民族的传统文化而排斥明显更“好使”的外来文化。传统文化与外来文化是相对的,今天的传统文化五百年前可能是外来文 化。藏传佛教今天似乎是最地道的藏文化, 可在唐朝文成公主和尼泊尔樨樽公主时代,佛教却是西藏的外来文化。佛教是这两位公主带到西藏的,此前西藏无佛教。文化也不是亘古不变的,而是不断消失的, 无数的民族文化消失在本民族的历史长河中。基于此,我对任何以保护民族文化之名拒绝外来文化的提法都保持距离,无论其名是保护藏族文化还是保护中华文化。
这 里我想引述唯色女士的一个具体提法加以分析。“在十多年前,深夜走在帕廓街上,会听见狗的叫声划破寂静的夜空。如今,街边弥漫着烧烤火腿肠羊肉串的油烟 味,小巷里也有‘四川小吃’、‘清真拉面’的饭馆还亮着灯开着门。”唯色是把它当作负面现象写的,我却不认为这些现象负面。如果“寂静的夜空”是最高境 界,那最好去高原旷野放牦牛,因为那里的帐篷之夜比帕廓街更寂静。我很感谢北京能吃上新疆的孜然羊肉和杭州的小笼包子,如果在北京也能喝上家乡的胡辣汤就 更好了。由此我想,拉萨人有四川小吃、清真拉面可供选择,是值得感谢的,而不应忧虑和厌烦。一座城市,饮食多样化,口福更丰富,有什么不好呢?
最 后谈谈移民问题。移民像刮风,高压区自然向低压区流动。一个民族,如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很正常。一个民族,如芝麻开花节节高,也很正常。更重要的 是,无论王小二过年还是芝麻开花,也都是暂时的、此刻的。风水轮流转。这个二百年你是王小二,他是芝麻,下个二百年就可能他是王小二,你是芝麻。因而近年 汉人移民藏地太多,“挤占”了藏人的空间,不值得大惊小怪。三百年前和六百年前,蒙古人和满人不也挤占了汉人的地盘吗?民族没有天然边界,所有的边界都是 暂时的。大家共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能说他要挤死了,你这里松死了,你也不让他来几个人到你这里松活松活。千万别说为你的子孙后代保留生存空间,五十年 后子孙后代在哪里还不知道呢,五百年后谁是你的子孙后代更说不准。蒙古人当年为他们子孙抢占的地盘最大,可那地盘如今在哪里?当年驻扎全国的蒙古军队的子 孙又在哪里?不要把今天藏地来了汉人移民看成是汉人占藏人的便宜。二百年后这些汉人移民的子孙也是藏人的子孙,为什么?混血了。请看今日的拉丁美洲,哪个 是白人的子孙?哪个是黄人的子孙?哪个是黑人的子孙?哪个是印第安人的子孙?全是,全不是,互相是,分不出来了。通过几百年的生殖器大混插,全他奶奶的混 在一起了。
北京有了韩国村,那是进步开放的象征。拉萨有了河南人,也未必就值得褒贬。假如真有一天600万藏族像满族一样消失了,也无须 悲伤。为什么?藏血稀释了,并不是被绝灭了。作为民族没有了,可作为血脉仍然存在。就像藏獒与内地土狗杂交,二百代之后,纯种藏獒没了,可血脉并没断绝 呀,又不是把藏獒全宰杀吃肉了。
上述语言、文化、移民各点,我谈的只是这方面的一般道理,不涉及具体的现实政策。至于具体政策,我无比反 感北京对达赖喇嘛的嘴脸和措词。大语言、大文化、大民族的沙文主义,我反对;小语言、小文化、小民族的固步自封主义,我也反对。德国、俄国右翼敌视外国移 民我反对,穆斯林原教旨主义看西方人的目光也无比糟糕。如今的拉萨街头,“背着书包的汉人小孩在爬树,打着毛线的汉人老太在散步,这里有一桌四川人在路边 打麻将,那里有河南人在喊‘加气加气加液化气’。”在唯色的语境中,这些市井现象是恼人的。我觉得这不够稳妥。以藏族利益的看守人自处,值得敬佩。但是如 果遗老气息太浓,甚至带有原教旨主义的味道,可能并不利于藏族同胞。但是无论如何,我仍然再次感谢唯色文章带给我的那些有关藏族的知识和对西藏问题的关 切。另外,我的上述看法也许涉嫌“政治不正确”,甚至与联合国的一些精神不符。果如此,我期待着各位的讨论商榷和批评指正。
附:
焦 国标:(1963年-)生于河南省杞县,是中国新闻学研究者、作家和异见学者。他获河南大学中国文学学士、古代汉语硕士,又获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博士。后 任北京大学新闻学院副教授。2003年4月发表诗《致美国兵》,支持美国发动美伊战争。2004年3月发表《讨伐中宣部》一文,指责中宣部实行愚民政策, 主张新闻自由。该文最初发表在《开放》杂志上,后来被互联网上广泛转载。2005年3月应美国国家民主基金会邀到华盛顿做访问学者,计划6个月。同时被北 京大学当作“自动离职”单方面除名。校方认为他未经批准擅自出国访问,焦认为是对他写作《讨伐中宣部》的报复。(维基百科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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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色:纪念3月10日:让我们坚守我们的文化!
如今的西藏,正变得越来越不像西藏,以致让远道来的游客大失所望,甚至有这样的说法:“拉萨,成都的克隆”。有一次我数了一下,从布达拉宫背面的雪新村我家走到街口,百米多的距离,见到37个汉人,只有5个藏人。西藏的改变,越来越多的移民显然是重要的原因。
藏
人能够阻挡如此汹猛的移民潮吗?答案无疑令人悲哀。我们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上,却不是这块土地的主人。半个多世纪以来,西藏在强权的控制之下,一种悬殊的力
量对比不仅仅体现在军事与经济方面,单就人口数量而论,六百万的藏人如何胜得过超出自己二百倍的汉人呢?因此,以暴力进行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徒添悲壮,
却不可能扭转局势。
然而,强权并非不能抵抗。这抵抗的力量其实存在于我们的传统文化之中。我在安多一座寺院的壁画上,看见铠甲裹身的正义
之军正与敌人奋战,但从武器中发射的却不是燃烧火药的子弹,而是一朵朵美丽的鲜花。这盛开于寺院的鲜花象征着什么呢?——是蕴含着慈悲与智慧的西藏传统文
化。
是的,我们的传统文化才是我们唯一的武器。
正如历史上蒙古军的铁蹄踏遍了大半个世界,偌大中国被打得落花流水,重换纪元,但为什么藏民族不但没有被征服、被灭亡,反而成了强悍蒙古人的上师,使蒙古人直到今天都如同我们的兄弟?
我们西藏的传统文化,既然可以调伏当年的蒙古人,又为何不可以调伏今朝的汉人?
汉人历来有着佛教信仰的基础,虽然远不如藏人普及,迷信和功利的因素也多,但毕竟在很多时代佛法盛行,对后世有着巨大和长远的影响。
基于此,我们西藏文化中系统完整的宗教传承、丰富多彩的仪轨形式、底蕴深厚的哲学基础、魅力无穷的艺术境界,会使很多汉人为之折服。事实上,在拉萨经常可以看见进藏打工的汉人去寺院烧香磕头。而汉人的精英层如今也开始有了对这种信仰的需要。
西 藏在国际社会已长久地成为热点。被迫离开故乡的藏人在达赖喇嘛的领导下,在流亡各国的同时,也把西藏文明带向了世界。“西藏热”或者说“西藏文化热”蔚为 风气,甚至成为时尚,乃是流亡藏人的贡献。而这种时尚,又由西方反馈到中国的精英阶层,使他们在与国际“接轨”的同时也和西藏开始“接轨”。于是在源源不 绝的进藏大军中,有这样一些人值得关注,他们对西藏的兴趣是对西藏文化的兴趣,他们对西藏的期望是对西藏文化的期望。
我在西藏结识了很多 这样的汉人朋友。其中一位朋友在文章中这样描述初遇西藏文明的心情,那是一种“雷鸣般的震惊和沉默,……是初初遭遇异质文明,既有的知识结构被无情颠覆的 自然反应”。另一位朋友在风雪呼啸的珠穆朗玛山上,听见从藏人帐篷里传来的欢笑,不禁感叹:“只要人类还剩下最后一个种族和文明,那就一定是藏人和他们‘ 天人合一’的古老文明。”
当一个民族的文化,具有一种属于自己的而不是别人的、属于延续的而不是中断的、属于土地的而不是虚空的基本特征时,也就有了一种力量。而这样的力量,能不能足以令外人敬畏并且尊重?能不能足以保护自己甚至与强权抗衡?这实际上与这个民族中的每个人有关。
让我们坚守我们自己的文化传统。而不是去接受极权制度下各种专制的高压,而不是去追随现代世界中物质主义的潮流。因为这二者的结合,杀伤力之强,将直捣西藏民族的灵魂。
让我们坚守我们自己的文化传统。这不是愚昧,也不是保守,而是一种文化的选择。尤其是藏人的精英,所有的知识分子、专业人才、僧侣乃至官员,都应该担当起表率的职责,并且告诉我们的百姓,不是接受强权的“恩赐”就是好事,不是跟着物质主义奔跑就会幸福,而是要走自己的路。
让 我们坚守我们自己的文化传统。这包括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精神生活的方方面面。我们穿上在游牧文化中形成的藏人服装,即使对办公室而言不那么方便,但我们 还是要穿。我们说起保存了历史记忆的藏人语言,即使面对十二亿汉人不容易沟通,但我们还是要说。我们住藏人的房屋,我们过藏人的节日,我们在我们的家中高 悬唐卡,点亮酥油灯,迎请诸佛菩萨和绛红色的喇嘛。虽然我们无力阻挡汉人政府在西藏修铁路、开矿藏、搞他们的各种建设,但至少,我们自己可以不去修盖汉人 那种式样的旅馆、饭馆和商店,用赌场、卡拉OK、汉藏妓女去吸引他们的消费者和旅游者。
我们不能为了眼前的经济利益去一味地谄媚迎合。如 果汉人要来,对不起,请按照藏人的方式,我们敬畏的他们也应该敬畏,我们尊重的他们也应该尊重,我们遵循的他们也应该遵循。只有这样,他们对西藏才会有敬 畏和尊重,而不敢肆无忌惮,不致轻举妄动。所以我们即使制造,也要制造出一个浓浓的西藏文化的氛围。
这确实是一种文化的选择。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因为我们在实力的对比上是弱势,这是现实。
我们本来可以很大度地去引进外来的模式,接纳新生的事物,在原来的土壤上培植出多样化的生活。但是,既然我们处于弱势,既然我们已经被摧残得所剩无几,所以我们就必须坚守自己文化和传统中的每一样事物,无论多么微小,都要努力使其不致在排山倒海的冲击之下被席卷而去。
其 实我们应该充满信心,因为我们的文化传统历经风雨吹打仍然散发着永恒的光芒。正如我的一位汉人朋友所言:“要医治这个世界的疾病,药方还藏在西藏”,而这 个药方恰恰就是我们的文化和传统。倘若我们自己都不珍惜,又怎能医治同样患病的西藏?倘若我们自己都已抛弃,反而亦步亦趋,随机应变,追逐功利,那么整个 西藏将处处布满中国内地的克隆模式,而我们最终将成为自己家园的陌生人。
对于我们每个藏人来说,我们不应该变得跟汉人或者其他人一样,虽然今天这个世界正在变成“全球化”的地球村,但要想在这地球村里拥有一席之地,并以独特的个性加入到多元化的群落之中,争取自己的权益,表达自己的声音,展示自己的风采,只有这一个选择:坚守。
若要西藏存在,就必须坚守西藏的文化传统。而这一点,即使在不能摆脱中国统治的情况下,每一个藏人也完全可以做到。不要抱怨环境,不要推脱责任,让我们每个人从自己开始做起——坚守,这就是我们留给未来的希望!
2005年3月10日
王力雄:以文化的多样化来保持人类文明的平衡
我听到一个藏族人这样说:“我们藏族五百万人,北京的一
半不到,中央拨个款,建几个大企业,把全部藏人集中起来都上班,就在一个大城市里生活,不就完了嘛。为什么要在这里放牛放羊,拣牛粪烧牛粪,为什么要这么
过呢?”简单地论证,这种设想并不是没有可能实现。深圳不也是从无到有,一个小渔村变成现在几百万人的大城市吗?可以按照建深圳的方式把整个藏族装进一个
大城市。然而那意味的是什么呢?人类原来是在这地球上寻找各种可能的生存空间,延伸到各种可能的极限,去找适合自己生存的家园,也发展出适合当地的文明。
然而如果大家都下到谷地和平原去建城市,就具体个人的生活而言,不是不可以。但那时整个西藏高原将成为一片无人区,成为人类弃绝之地。这种生产方式的改
变,将使生活方式随之改变。如果藏人真地聚到一起,变成一个大城市、大企业,可想而知,超级市场,夜总会,高楼大厦都会起来。美国化的生活方式就会进入每
一个藏人的家庭。而一旦接受了这种生活方式,宗教也就可以随之改变,基督教文明就将开始占据主导地位,传统的藏传佛教则会衰落让位。
对于中国今天的国力来讲,彻底改变五百万藏人的生活应该是能做到的,重建一个深圳就是了。但是应不应该那样做呢?它最直接的结果,就是将使人类丧失一种非常宝贵和独特的文化。
我
对全球化的最大担忧,是在于它可能给文化多样化带来的破坏。如同形成生态平衡的基本要素是生物多样化一样,生物的物种越多,生物链越复杂,生态平衡就越稳
定。即使物种中的哪一个出了问题,或生物链发生一定的起伏,都不会对整体的生态平衡起到根本破坏。但是随着生物多样性降低,物种越来越少,生态也就越来越
容易失衡。一百条腿的凳子非常稳定,断掉二十条腿都没关系,三条腿的凳子再断一条腿就会倒。而世界文化多样性的消失,被美国化一统天下,实际就等于让人类
坐上一个只有一条腿的凳子。如果我们明白必须以生物多样化保持生态平衡,我们也应该懂得必须以文化的多样化来保持人类文明的平衡。生物毕竟还不是人类创造
的,是大自然的产物,而人类消灭人类文明的多样化,等于是在自己消灭自己。
目前世界的美国化进程还没有暴露出太大问题,只是显得比较单
调。在美国旅行,走到哪看的都是同样的快餐店、旅店、连锁店、加油站,一模一样的牌子和标志,车开到每一个小镇都差不多,甚至连阿拉斯加都不例外。真是让
人烦。但我反对文化的一元化,并不仅仅是从审美角度希望看到丰富多彩的世界。这当然非常重要,不过还有一点至少同样重要,那就是人类驶向未来的航船总会遇
到风浪,一旦有一天发生重大危机,我们一定需要从先人的古老智慧中寻找启迪。不同的文化资源面对不同的问题,可以从自己的角度提供独特的帮助。假如人类那
时只剩下美国化,就会失去那些独特的启迪与帮助,就可能让人类在危机中走上不归之路。
2002年12月(全文见http://wlx.sowiki.net/?action=show&id=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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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 Memory of this Day in History:Let’s Stick to Our Culture
By Woeser
Tibet today is gradually becoming less like Tibet, which disappoints tourists from afar; there’s even a saying, “Lhasa - Clone of Chengdu.” Once I counted thirty-five Han Chinese and only five Tibetans within a distance of a hundred or so metres between my family home in New Shol Village, behind the Potala, and the nearest street corner. The increasing number of migrants is obviously an important reason for Tibet’s changes.
Can Tibetans resist such a heavy wave of migration? The answer, undoubtedly, is pessimistic. We live in our own land but are no longer the masters of this land. During half a century under the rule of the dominating power, Tibet has seen a great disparity in strength that embodies not only the spheres of the economy and military, but also, solely in terms of the population, how can 6,000,000 Tibetans compete with Han Chinese population that’s more than 200 times ours? Therefore, to resist through violence would be no different from throwing eggs at rocks, adding tragedy and heroism in vain, and not changing the situation.
However, there is no dominating power which cannot be resisted. This power of resistance actually exists in our traditional culture. On a mural in a monastery in Amdo, I saw soldiers of justice in armour fighting with enemies, but what they shoot from their weapons is not bullets, it’s bunches of beautiful flowers. What do the blooming flowers symbolize? This is the traditional culture of Tibet, suffused with compassion and wisdom.
Since in history the iron hoofs of the Mongolian army trampled a large part of the world, so China – such a big country – was defeated, changing the whole era then, how come Tibetans, instead of being defeated and eliminated, became the religious masters of the Mongolians and have remained their brothers to this day?
If our traditional culture could tame the Mongolians, then why can’t the Chinese of today be tamed?
There has long been a foundation of Buddhist belief among the Han Chinese, though it has not been as popular as in Tibet, besides there are certain factors of superstition, fame and fortune involved. Buddhism, after all, had been prevalent for centuries, which has a significant and prolonged influence on their descendants.
Therefore, the systematic and complete Buddhist inheritance, the rich and colourful rituals, the detailed and profound philosophical foundation, and its incredibly attractive artistic expression, all this that exists in our traditional culture can inspire many Han Chinese to be filled with admiration and faith. In fact, the migrant Han Chinese in Lhasa are often seen worshipping and making their offerings in monasteries, while the elite among the Han Chinese are beginning to feel a need for this kind of religious belief.
Tibet has long become a hotspot in international circles. Under the leadership of the Dalai Lama, the Tibetans who were forced to leave their country have brought the Tibetan civilization to the world. “Tibet Fever”, or so to say “Fever for Tibetan Culture” has been widespread, and has even become a vogue, owing to the contribution of exiled Tibetans. This vogue has then fed back to the elite Chinese, connecting them to Tibet while they’ve been adjusting themselves to the outside world. Among the non-stop immigration to Tibet, some migrants deserve to be noticed since their interest in Tibet is because of their interest in Tibetan culture; their expectations of Tibet are because of their expectations of Tibetan culture.
In Tibet, I became friends with many Chinese of this kind. One of my friends wrote of his feelings after encountering Tibetan civilization for the first time: “It was like the shock of a thunderstorm, and then silence… It was the natural reaction to everything I knew being abruptly overturned by meeting a different civilization.”
Another friend, during a violent storm on Mount Everest, overhearing the laughter of Tibetans coming from a tent, sighed with emotion and said: “When there is only one stock and one civilization left of humans, that must be the Tibetans and their ancient civilization, oneness of nature and mankind.”
When a culture of a race has a fundamental characteristic, a characteristic that belongs to the self but not to others, belongs to its continuation but not its decline, belongs to reality but not to illusion, then there will be strength. Can this strength be sufficiently respected by others? Can this strength be powerful enough to protect us and even to challenge the dominating power? That is actually a concern for every ethnic individual.
Let’s stick to the traditions of our culture rather than accepting the high-handed policies of the totalitarian regime, rather than following the materialistic trends of the modern world. Because the combination of these two is so powerful that it can destroy the soul of ethnic Tibet.
Let’s stick to traditional culture neither out of ignorance nor conservatism but as a choice of culture. Especially the elite Tibetans and Tibetan intellectuals, professionals, monks, and officials should take the initiative and tell our people that accepting “benevolent gifts” from the dominating power isn’t necessarily good, that running after materialism won’t necessarily bring happiness, we should instead go our own way.
Let’s stick to traditions of our culture that include the details of our day-to-day lives as well as aspects of our spiritual lives. We wear traditional Tibetan dress which has been derived from nomad culture. Even if it’s not convenient to work in such clothes, we insist on wearing them to the office. We speak the Tibetan language which preserves the memory of Tibetan history, even if it’s not easy to communicate with 200 million Chinese, but we insist on speaking it. We stay in Tibetan-style houses, we celebrate Tibetan holidays, we hang thangkas, light butterlamps, and invite buddhas, bodhisattvas, and lamas in burgundy robes to our homes. Even if we are powerless to resist railway construction, mining and all kinds of development carried out by the Chinese government, at least we can restrain ourselves from building Chinese -style hotels, restaurants, and shops, or attracting customers and tourists to the businesses of gambling, karaoke, and Han and Tibetan prostitutes.
We shouldn’t be lured into making quick profits. If the Han Chinese want to come, sorry, in accordance with Tibetan manners, respect what we respect, honour what we honour, abide by what we abide by. In this way, they would respect and appreciate what is Tibet, instead of being unscrupulous and acting recklessly. So, if we have to create something, we should create a strong atmosphere of Tibetan culture.
This is indeed a cultural choice. We don’t have other options besides it, because we are on the more vulnerable side when compared to actual strength, that is the reality.
We could have been otherwise if we’d been more open-minded in importing foreign modes, accepting new things, and nurturing more diverse ways of life in our indigenous land. However, since we are on the more vulnerable side, and nothing too much has survived after the damage done to us, we have to stick to everything in our culture and tradition. No matter how small these things are, we have to make efforts to ensure that they are not going to be washed away by the overwhelming waves.
In fact, we should be full of confidence, because our cultural tradition remains illuminating after so many hardships and stormy struggles. As one of my Chinese friends has said, “The remedy that can cure the world’s illnesses remains hidden in Tibet.” And that remedy is precisely our culture and tradition. If we ourselves don’t value it, how will it be able to treat sick Tibet? If we ourselves have abandoned it, and act according to the demands of the changing circumstances, chasing fame, wealth and power, then all of Tibet will be full of “clones” of inland China. In this way, we will become strangers to our own land.
As far as all the Tibetans are concerned, we should not become just like Han Chinese or any other people. Although the world today is becoming a global village due to globalization, if we want to have a place in that village, and join the diverse community with our unique characteristics, to strive for our own interests and rights, to express our own opinions and show the charisma of our culture, we have only one choice; stick to our traditions.
If Tibet is to exist, we have to stick to the culture and traditions of Tibet. It is absolutely possible for every Tibetan to do this in the circumstances, even if we cannot get rid of Chinese rule. Don’t complain about the environment, don’t evade responsibilities, let each of us start by ourselves – to insist. That is the hope we can have for the future.
10 March 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