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社会有种族歧视,但要隐蔽得多,至少不敢像上海那样赤裸裸地实行种族隔离,都让那么多去过西方的中国人变成民族主义者,新疆当地民族的人为此憎恨汉人又有什么值得奇怪?
【王力雄 《我的西域,你的东土》摘录】
穆合塔尔从小在南疆上「民族学校」。「民族」是「少数民族」的简称。新疆有两个独特的术语,一个是「民考民」,意思是民族学生考用民族语言教学的学校;另一个是「民考汉」,意思是民族学生考用汉语教学的学校。穆合塔尔是「民考民」。「民考民」学生汉语一般不太好。不过穆合塔尔后来到中国内地上大学,必须用汉语,因此他虽然口音重,用词不是很准,却不妨碍交流,他要表达的意思我都能明白。比如他经常说起「我的罪」,完整意思应该是「他们加给我的罪」。
穆合塔尔入狱的罪名,是他企图组织维吾尔人在北京进行一次请愿,抗议对维吾尔人的歧视。其实那不过是一个想法,口头上做过一些讨论,并没有实施,而且已经决定不做,因此即使按照不允许人民表达意见的专制法律,也不该算有罪。但我在监狱见到他时,他已经被关了一年。他在法庭上虽然坚持自己无罪,却不指望法庭真会判他无罪,顶多是希望少判一些。
穆合塔尔要进行的请愿,正是维吾尔族与汉族关系不断恶化的一种反映。历史上,两个民族的关系多数时间都不能算好,现在应该算最坏的时期之一。即使是毛泽东时代对新疆当地民族进行残酷镇压,但由于有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以「阶级」取代了「民族」,民族矛盾也没那么突出,甚至在很大程度上被掩盖。很多中国人都知道维族农民库尔班骑毛驴到北京感谢毛泽东的故事,也许那是宣传,但我的确听过老辈维吾尔人讲述当年的民族融洽和他们对汉人的好感。那时公共汽车上的汉人见到少数民族会主动让座,中国内地更是到处把少数民族当作欢迎对象。他们当时把汉人当成老大哥,认为汉人到新疆真是为了帮助当地民族发展。然而在最近十几年,民族关系恶化速度惊人,程度也特别严重。尤其是在年轻人中间,汉族和当地民族的隔阂越来越深。甚至在同一住宅区里,小孩子都以民族分团伙,互相之间除了打架没有其它来往。
导致民族关系恶化的,主要是当局政策,与汉人行为也有关。新疆汉人总是以统治者眼光看待当地民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九九七年新疆出过爆炸事件后,为了防止炸弹,政府曾要求在公共场所对人们携带的包进行检查。但是检查者对汉人的包只是走形式地扫一眼,对当地民族人士的包却百般细查。这种明显的民族歧视很快蔓延到整个中国,无论在哪个城市,看见新疆当地民族模样的人,警察动辄拦住盘问;新疆面孔的人拦出租车,到处都不停车;住旅馆也常遭拒绝。
我见过一位乌孜别克族的大学教授,一副学者形象,很有风度。他讲去上海出差时,火车晚点,深夜下车正赶上大雨滂沱,雷电交加。他没带雨伞,冒雨跑进车站附近一家小旅店,已是全身湿透。旅店值班的是个老太太,只因见他长着新疆人的面孔,便一口拒绝他住宿,说是按上海市政府规定,新疆人只能去一家指定的回民旅店。他当时实在按捺不住,大发雷霆,说你们上海当年来新疆几十万人,我们给你们吃和住,什么都不要,今天我到你们上海住一夜,是给钱的,你们都不让,你们上海还有没有一点良心?他从此发誓再不去上海!
中国内地城市对新疆人的歧视伤了很多新疆人的心。仅仅这种歧视就足以把很多少数民族推到汉人对立面。既然你们像防贼一样防我们,我们为什么还要在一个国家?罪犯哪里都有,怎么能因为新疆出了恐怖分子就把所有新疆本地民族都当成罪犯。汉人犯罪的更多,为什么不对汉人采取对同样的措施?西方社会有种族歧视,但要隐蔽得多,至少不敢像上海那样赤裸裸地实行种族隔离,都让那么多去过西方的中国人变成民族主义者,新疆当地民族的人为此憎恨汉人又有什么值得奇怪?
穆合塔尔想请愿,是指望政府能出面改变这种歧视,应该还是对政府抱有希望,把政府当成解决矛盾的仲裁者。如果政府能够接纳请愿,调整政策,纠正汉人对新疆当地民族的歧视,本来可以把矛盾消除在萌芽,避免民族关系出现敌对。然而,仅仅因为一个维吾尔青年想为本民族受到的不公正对待进行请愿,这个政府就把他关进监狱,而且处心积虑把他判刑。那么,维吾尔人还能用什么方法表达自己的不平呢?这个政府又还有什么权利谴责那些要用炸弹来说话的人呢?
王力雄:《我的西域,你的东土》 2007年10月由台湾大块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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