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有个公开的秘密就是:只要与工程建设发包有关的大小官员后面,至少跟的有一家汉人包工队老板。为了摆脱这种僧多粥少的现实带来的僵局,官员们总是乐意 扩大改造面积而求大家发财。这样的后果便是原本一些具备一定历史和文化价值,甚至被拉萨市有关部门认定为“文物保护单位”的古建筑遭到了灭顶之灾,位于小 昭寺南侧的甘丹康萨大院就是其中之一。
拉萨房子变迁记
博扎瓦
时间的指针将雪域西藏从公元1959年推到了公元2007年。自从五星红旗飘扬在拉萨民居屋顶上之后,西藏各地掀起了一股强权味道十足的所谓的“社会主义建设”高潮,但在此后约二十年的时间内,藏人民居建设不但没有得到发展,反而小到马厩牛棚、大到布达拉宫等的许多具有悠远历史和文化价值的建筑物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强权下建筑起来的多数房屋为人民解放军驻地、共产党机关办公处所和住宅或为革命宣传所建立起来的学校所用。在这个时期,并没有多少证据显示老百姓的居所有过什么明显的改善痕迹,其“建设”不是新建一些不伦不类的“新式建筑”,就是无视历史和文化价值,干脆拆除一些老建筑并在原址新建各种“新式建筑”。这种景象在“文化大革命”前后是十分显见的。
在毛泽东死后,“文化大革命”得以结束尤其是邓小平上台之后,这种建设与破坏并存的局面才有了一点收敛。彼时,中国经济有了发展的迹象。同时为了迎合海外投资者和新时期国际关系的需要,曾投入为数不少的资金对拉萨遭受毁坏的老建筑进行了不同程度的修缮,但在这种背景下,中国首都北京的圆明园等遭毁坏建筑或遗址并没有获得这种待遇,据说是因为这些遗址废墟乃百年前惨遭外国侵略者掠夺和破坏,留下这些帝国昔日的辉煌可以作为广大青年接受国耻教育的基地。
而拉萨的老房子虽然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得到了一些修缮,但因毁坏程度和技术等原因导致了许多古迹永远无法复原的结果。以这个时期的拉萨民居为例,一些人仍居住在原来的老房子里,一些人则因头戴着当权者给予的各种“政治帽子”而被剥夺了原有的住宅。疯狂的“文化大革命”期间,一些原来游手好闲的流氓无产者组成的“革命队伍”受到革命组织者的嘉奖之一,便是让他们住进昔日剥削阶级宽敞明亮且带有贵族独有的藏式雕花大窗的住宅。拉萨鲁固有一个名叫洛桑(化名)的积极分子,1959年前,他过着酒肉无忧的乞丐生活,除了油垢斑斑的衣钵,他认为自己才是这世上最有福气的人。人民政府为了粉饰太平景象,不愿意洛桑之流继续玷污新生政权的外表,于是这些人被迫“当家作主”,从此步入了“劳动者”的行列,而“显赫”的革命家底很快使得洛桑在阶级斗争队伍中鹤立鸡群,理所当然地入住到了昔日某贵族府邸中一间最大最宽敞的房间里。然而这样的革命成果却给他带来了一个新的烦恼,昔日因为住惯了黑黝黝的房间,一下子搬到如此宽敞明亮的屋内,使他如同仰躺在午后的阳光下睡觉一般倍感难受。为了减少房屋的采光面,重温昔日那间阴暗小屋的幸福生活,洛桑和他的阶级兄弟找来了纸箱、木板等材料,将那些精美的藏式雕花窗户改造成了只有原来三分之一采光面的窗户。在“文革”期间,拉萨许多原贵族府邸的客厅窗户都被改造成了这番模样。但随着文革的结束,那些像洛桑那样的响当当的“翻身农奴”终于盼来了既不用当“劳动者”又可以不劳而获的“新时代”,当拉萨又悄然复兴了古往今来永不消失的传统行业——乞讨时,洛桑等一些当年的积极分子还没等党中央宣布改革开放,便迫不及待地率先加入到了期盼已久的行乞者的行列之中。
“文革”结束后,一些人家曾经被无辜没收的房屋又获得了归还。但是,只要家中有人牵涉了1959年的“拉萨事件”,则根本没有获得原有房产的机会。拉萨市城关区人民政府下设一个名叫城关区房产管理局的单位,老拉萨人习惯性地称其为“房管单位”,这房管单位的一个重要职能就是将没收的房产进行重新分配,获得房管单位分配的住宅被称为“公房”,这些房屋是按照规定要向政府交纳房租的。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一种被称为“退休房”的私人住宅在拉萨应运而生。这批房屋群落最初出现在今日拉萨团结新村的空地上,房屋的主人无一例外都是中共在西藏的地方中高层干部。最初能够在团结新村落户并不算是得意洋洋的事,因为在拉萨老城区拥有住宅的拉萨人经常戏谑团结新村为“等死村”,因为居住在那里的都是些 “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的退休藏族共产党员。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那片地段的房产才有了持续到现在的寸土寸金的价值。如今的拉萨同外面世界的一些城市一样,城市人口的基尼系数(贫富差距指数)似乎已接近作为该指标警戒线的水平,从拉萨各自所建小区与城市底层居民的住宅面貌上可以显见这些差距。以自建为主的退休房规模化趋势出现在拉萨东郊的嘎玛贡桑一带,这里的住户仍以共产党地方官员、干部和少数所谓的“统战人士”为主。仅以这个小区为例,有自治区级要员到基层普通干部的大大小小独门独院近千户。这些住宅的建筑也因官员职位的高低和收入的差别,在建筑物的规模上和所占土地的面积上也有相当的差距。直到近十年,拉萨受中国大陆房地产市场升温的影响,出现了许多现代化的房地产开发小区。原被作为拉萨防风林带的“甲玛林卡”(现在的太阳岛)上,新建的一些高档住宅区的住户或房主几乎清一色是西藏各地区企事业单位的官员、干部。
1978年后,拉萨帕廓街周围老城区的许多民房得到了不同规模的改造。改造或新建与否的一个重要的衡量标准就是是否为藏式土木结构,更详细地说,就是看房屋是否为藏式木、梁、椽子木作为支撑的混合结构;另外一个标准便是该房屋是否显眼,如果具备以上条件,则会被“优先”列入改造计划内。原因很简单,第一据说是为防火,而第二个原因更简单,老房屋过于显眼有碍社会主义新西藏的新面貌。拉萨有个公开的秘密就是:只要与工程建设发包有关的大小官员后面,至少跟的有一家汉人包工队老板。为了摆脱这种僧多粥少的现实带来的僵局,官员们总是乐意扩大改造面积而求大家发财。这样的后果便是原本一些具备一定历史和文化价值,甚至被拉萨市有关部门认定为“文物保护单位”的古建筑遭到了灭顶之灾,位于小昭寺南侧的甘丹康萨大院就是其中之一。近几年来,针对改造拉萨老城区“危房”改造工程的投资环节又出现了一种被称为“以房养房”的新政策,其规则很简单,政府不出钱,已圈定的大院居民暂时统统自行搬迁至外,而后拆除原有的老建筑,采用减少原有院子空地、增加层数和提高整体占地面积等方法释放住宅面积空间,最后将少量阴暗的底层小房间提供给少量无法购买新住宅的原住户。这样下来,多数剩余的房屋将会被标以每平方米人民币800元到1300元不等的价格售出,这种“羊毛出在羊身上”的买卖很受房管部门的青睐,既然名利双收,故而愈演愈烈,拉萨的老房子恐在不久的将来仅仅存在于书籍和人们的回忆中了。
图为在拉萨帕廓街拆除老房子(唯色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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